肉宅屋

第97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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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桓煊直勾勾地盯着萧将军背影,她消失在帘外,他便盯着门帘,仿佛视线可以穿透门帘似的。
    客人离席,礼部侍郎总算松了一口气,呷了一口酒,惬意道:“老夫嘴皮子都快磨破了。”
    兵部侍郎道:“今日宋公真可谓劳苦功高。”
    礼部侍郎放下酒杯,老神在在地摸着须辫:“幸而不辱使命。”
    兵部侍郎又道:“没想到萧泠竟是这副形容,那些传闻真是离谱。”
    礼部侍郎道:“谁说不是呢,不过她母亲苏夫人便是美人,萧晏将军也是一表人才,他们的女儿貌若无盐才古怪吧。”
    “是这个理,不过都这么传,也就信了,”兵部侍郎道,“这萧泠倒是个痛快人,某还以为她多少要客套一下。”
    礼部侍郎道:“常言道英雄难过美人关么。”
    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,却不知对桓煊来说,就好似踩在他心上跳胡旋舞。
    他仰头灌下一杯酒,终于坐不住,起身道“失陪”,大步向门外走去。
    他只是听不下去那些闲话,却没想过要去哪里。
    明日要入宫,他可以回王府,也可以去蓬莱宫,无论去哪里,也强似留在这里。
    他留下有什么意义?明摆着的事,再去问个明白也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。
    他一边想一边往外走,但双腿却不听使唤,带着他往后院走去。
    他对这驿馆的房舍布局一清二处,轻车熟路地找到了萧泠的院子——因为当初从西北回京,他便是下榻此处,只不过那时候是深秋,如今是严冬,入目的景物同样萧索。
    风雪已经停了,前院的管弦声渐渐邈远,四周寂然无声,世界像是死了一样。
    唯一的声音便是他的皮靴踩着积雪,“嚓嚓”作响。
    院门前无人把守,侍卫们不知都去了哪里,门上也没落锁,仿佛此间的主人早料到有人会来。
    桓煊正欲推门而入,抬起手,忽然想起他第一次与萧泠有肌肤之亲便是在长乐驿。
    那时候他甚至连她的姓氏都不知道,只知道她是个猎户女,他半夜召她来侍寝,扔给她一袭单薄春衫叫她去沐浴,然后又嫌弃她这赝品不够合格,将她赶了出去。
    若是当初他能对她好一些,她离开的时候会不会多一分迟疑?
    桓煊忽然没了推门的底气,半空中的手垂落回身侧。
    就在这时,门却“吱呀”一声从里面被人推开。
    一个身着白衣的身影从门里走出来,却是程徵。
    程徵看见桓煊,身形不由自主一顿,脸上现出诧异之色,随即他回过神来,想起两人的尊卑之别,行礼道:“拜见齐王殿下。”
    桓煊仿佛没听见,方才的那点迟疑被他抛在脑后,现在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,他要找那没心肝的女子问个清楚明白。
    他三步并作两步穿过中庭。
    房门外有两个女侍卫把守,见了他上来阻拦,一人道:“殿下留步,大将军已经就寝了。”
    那声音听着有些耳熟,桓煊瞟了她一眼,正是他在幽州见过的那个“鹿氏”。
    桓煊冷笑一声:“孤要见萧泠。”
    田月容待要说什么,门内传出一道熟悉的声音:“请殿下进来吧。”
    话音未落,桓煊已推开门扇。
    屋子里有些昏暗,只有榻边燃着支红烛,随随已经换了寝衣,散了发髻,长发披在肩头,显是打算就寝。
    见他进来,她只是从衣桁上取下件外衣披在肩头,站起身向他走去。
    昏黄的烛光给她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光晕,刀锋般的凛冽气息淡了些,山池院中的那个身影仿佛又回来了。
    久违的馨香丝丝缕缕地萦绕周身,仿佛要把他整个人缠绕起来,缚成一个茧。
    他向四周扫了一眼,目光落在床前的屏风上。
    随随抱着臂看着他:“这里没有其他人,殿下不用找了。”
    桓煊收回目光,紧抿着唇不吭声,心里却是微微松了一口气。
    随随接着道:“若真有人在,我也不必把他们藏起来。”
    第80章 八十
    这句话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, 方才的错觉消失了,他真切地意识到,眼前人是萧泠, 不是鹿随随。
    他从未拥有过她, 因此也谈不上背叛,即使她今夜便召那对孪生兄弟侍寝, 也与他没有半点干系。
    她方才那么说,便是明白无误地告诉他。
    桓煊心里一清二楚,可仍旧感觉有一把刀子在心口里搅动。
    萧泠走到几案前,点上案边的铜莲花灯, 灯光照出案上的一壶酒,两只空银杯。
    她执起酒壶,抬眼问桓煊:“殿下饮酒么?”
    她以前唤他殿下,总是带着些许温柔缱绻的意味, 如今她还是称他为殿下, 却只有冷漠疏离。
    桓煊在三步开外站着,并不坐下, 他的脸半隐在黑暗中,薄唇紧抿着, 脸色极冷,目光如寒冰,但寒冰下又似有火在燃烧。
    “孤不是来找萧将军饮酒的。”桓煊道。
    随随往自己面前的银杯里注满酒液, 执起酒杯饮了一口, 撩起眼皮看着他,心平气和道:“殿下有何见教?”
    桓煊道:“孤有几个问题想请教萧将军。”
    他其实早已知道答案,但心里总还存着一丝侥幸,或许她是不得已隐姓埋名, 也许她有自己的苦衷,也许她并不是故意要骗他。
    也或许他只是想要个借口,只要她愿意解释一句,再荒唐的借口他也会接受。
    随随握着酒杯,目光掠过杯沿:“殿下想知道什么尽管问,末将定然知无不言,言无不尽。”
    桓煊嘴唇微动,却说不出话来。真正想问的他问不出口,你是不是一直把我当赝品?你看着我时眼里究竟是谁?从头到尾你有没有动过哪怕一分真心?
    可是他连质问她的资格都没有,因为是他先将她当作赝品,也是他中途变卦。
    良久,他只是问道:“为什么假扮猎户女?”
    随随道:“末将本是等部下来接应,不意遇见殿下入山剿匪,为殿下所救,刚好末将要养伤,便顺势而为了。”
    桓煊眉头微微一松,至少他们的相遇是天意,并非她设的局,他就像行将溺水的人忽然抓到一根浮木,紧紧地抱着这个念头不放。
    他接着问道:“伤好后你可以离开,为何又留下?”
    随随道:“末将在京城刚好有些事要处理,跟着殿下进京可以免去许多麻烦,且借住殿下府上可以藏匿行踪,末将要多谢殿下庇护。”
    说着向他抬了抬杯盏,将杯中酒一饮而尽。
    她这不咸不淡的态度将桓煊心底的邪火又撩拨了起来。
    他冷冷道:“小王何德何能,委屈大将军给孤做个外室。”
    随随仿佛听不出他话里的挑衅之意,平静道:“各取所需而已,殿下需要慰藉,末将也需要一个藏身之处。”
    桓煊道:“萧将军为了隐藏行迹俯就委身于小王,真是能屈能伸。”
    随随道:“殿下谬赞。”
    顿了顿道:“区区小事,已经过了这么久,殿下不必介怀。”
    桓煊道:“萧将军过谦了,小王还记得秋狝时萧将军舍身挡箭,大恩大德小王没齿难忘。”
    随随浅浅一笑:“殿下误会了,末将本想推开殿下,只是错估了自己的气力,中箭是意外,殿下不必放在心上。”
    桓煊忽然想起她中箭后靠在他怀中,神情恍惚时没来得及说完的话。
    “殿下,这回我终于……”
    殿下,这回我终于赶上了,这回我终于救了你。
    他还记得她脸上的神情,那得偿夙愿的满足。
    桓煊的脸色又白了几分。
    沉默良久,他冷笑道:“究竟是意外还是关心则乱?”
    随随看他神色便知他已明白过来:“大约两者皆有吧。”
    她顿了顿道:“且殿下遇袭末将也难辞其咎,末将在查景初死因的时候发现殿下也在查,于是将这个消息送给太子。”
    桓煊冷不丁听到长兄的字,不由一怔,随即他明白过来她话里的意思,难以置信道:“是你……”
    他一直想不通,太子那时候为什么突然沉不住气,要铤而走险对他除之而后快,如今才知道背后有萧泠的手笔。
    纵使萧泠神通广大,太子既然下定决心杀他灭口,情形一定十分凶险,她料到这一点,还是将他当作诱饵。
    他一颗心直往下坠,声音微微颤抖:“为了替长兄报仇?”即便他这诱饵死了也无妨。
    随随点点头:“是。”
    桓煊仍旧不肯死心:“明明知道九死一生,你那时为什么陪在我身边?”
    随随微微垂眸:“因你是景初的弟弟,且你一直在查他真正的死因。”
    桓煊盯着随随的双眼:“那碗生辰面……”
    随随道:“是给景初的。”
    桓煊颔首:“很好。”
    他忍不住笑起来,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,只是嘴角止不住上扬,眼梢却染上一抹绯红。
    “很好,”他又重复了一遍,“萧将军还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?”
    随随直视他的双眼:“桓炯是我杀的,因为我查出景初的毒是他下的。上巳那天我出城不是去礼佛,是去杀人。”
    桓煊嘴唇轻轻颤抖。
    她回来便生了一场大病,自然也不是因为受冷落郁郁寡欢,更与他要选妃无关,能牵动她喜怒哀乐的只有桓烨。
    她病中喃喃叫着的“殿下”,当然也不是他。她病中抱着他嚎啕大哭,是将他当作了长兄。
    他才是个彻头彻尾的赝品。
    他这样的人也的确只配做个赝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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